那時候,他已從病痛中解脫出來,
天很藍、風很輕、樹很綠、花很鮮豔、水在流,
就像藝術、宗教中描述的那樣…...
這時候,哪怕是幫病人注射一點點的葡萄糖,
都會抵消那種異常的愉快感,
都會破壞他美麗的歸途。
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,
在最後急性意識模糊的狀態中,
卻突然變得喋喋不休,
而且是滿口的台語。
我擔心他離我而去,
我想喊住他,
他卻絲毫不理會...
現在才知道,那個時刻,
他與外界的交流少了,
心靈深處的活動卻異常活躍,
也許青春,也許童趣,
好戲正在一幕幕的上演。
我怎麼可以無端打斷他,
將他拖回這個慘痛的現實中呢?
我應該做的,只是靜靜的守著他,
千萬千萬不要走開。
臨終者昏迷再深,也會有片刻的清醒,
這大概就是傳說的迴光返照吧,
這時候,他必定想找他最牽腸掛肚的人,
不能讓他失望的離開。
7/9
我還記得父親此生表達的最後願望,
是要拔去他鼻子上的氧氣管。
可是我們兩個不孝子女是怎樣的違拗了他的意願啊,
我和弟弟一人一邊強按住他的手,
直到他的手徹底綿軟。
現在才知道,對於臨終者,
最大的仁慈和人道是避免不適當的、創傷性的治療。
不分青紅皂白地「不惜一切代價」搶救,
是多麼的愚蠢和殘忍!
父親走了...
醫生下了定論,
護士過來作了最後的處理。
一旁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說:
「兒子、女兒都在,快哭,快喊幾聲嘛」。
可不知為什麼,我竟然一點也哭喊不出來,
弟弟也執拗的沉默著。
現在才知道,聽覺是人最後消失的感覺,
爸爸沒有聽到我們的哭泣,
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難過?
生和亡都是自然現象,這我明白。
8/9